搬家(Moving)
導演:相米慎二
年份:1993
搬家,是一種物理上、行為上外顯形式的移動。現代人搬家,往往將大型物品的搬運負重,轉嫁到搬家師傅身上,但在無法量化的感受層面,搬家者卻無法將乘載內在情緒的重量轉嫁出去。 無論是追尋更好的生活品質,或是與舊有環境切割,「搬家」一詞所擔負的,是個人脫離一段時間的生活所有,進入一個全新狀態,啟動完全不同於過去的日常規律與習慣。
接收變故
電影的女主角,蓮,不斷的奔跑,穿梭於與父母共同生活的家、爸爸的新家、媽媽的工作場合、爸爸的辦公室、夏祭祭典…,甚至是家中的每個房間、衣櫃、廁所,她都不停止竄身、躲藏。
「連繫—逃跑—躲藏」,成為蓮對家庭三人關係無止盡的循環模式,最終她當然無法挽回或修補任何關係,只能修改自己,在一陣對大海的吼叫,對過去的一家三口喊者「祝賀!」之後,成為一個能面對關係改變,能克制情緒,被學校與社會期待的「理性小孩」。
她透過不斷地移動,回應了對父母分居離婚的抗議:「這不僅僅是爸爸搬走,媽媽重新分工家務而已!」她試著在每個空間中,尋找挽回「完整」關係的方式,然後在接收到父母親的安撫、忽略、規訓時,便再度逃跑。
關係質變
父母親的離婚原因,影片沒有多加著墨,或許是習慣磨合已大到兩人無法在同一張餐桌上自在共食多一餐;或是母親懷著蓮的時候,共同高壓的情緒與經濟壓力,已讓兩人認清對方的真面目;或是在現代化的生產社會中,傳統的婚姻形式就已無法維持傳統內涵……。觀眾就跟蓮一樣,被動地在平靜場景中,接收了父親搬離家,母親期待新生活的訊息。
質變,在日常生活的逐步累積,沒有人能指出時間點,也沒有具體的緣由。
所有人際關係,都面臨一樣的考驗,我們總因為被動的接受冷淡、隔閡、分離、隔除、重組而有負面情緒,但或許每個人也同時扮演主動的角色而不自知。沒有人教導我們如何從關係中學習,察覺感受,從蓮的學校生活中便能得知,老師從未分享、聆聽,而是在學生闖禍後,阻止事件往更壞的方向延燒。然而,同齡的孩子卻能在迥異的生長環境中,敏感地知悉誰的父母離婚、分居了。
「搬家」上映於1993年,雖然蓮與同學們的互動畫面並不多,但足以傳達日本家庭與社區九〇年代的樣貌,離婚、分居出現在孩子的生活經驗,口語猜測著「誰家不對勁了」,家中的經濟支柱角色也不再僅限於父親(但蓮的父親在片中似乎只扮演逃離家庭、溫柔對待女兒的形象)。
時空和解
一個月碰一次面,已是父母的極限,蓮不願接受,而一心一意期盼坐上父親的機車後座,偷偷雀躍安排著三人重回往年旅遊地的計畫,藉此令父母重新聚首,在夜晚之後迎來的,沒想到是蓮自己的成長。
旅遊地一年一度的祭典仍舊盛大,帶有傳統與宗教色彩的魔幻儀式,同時竟也是牽引這家人觀望過去,進而面對現實的一縷線頭。
她一樣奔跑,與未曾謀面的當地人互動,夜深時穿梭於未知的樹林,與她所期待重修舊好的父母完全隔絕,在體力與精神瀕臨臨界時,終於看到了大海,看到了祭典儀式的幻覺,看到了去年曾共遊此地的一家三口,水、火、人如真似幻的場景,在半夢半醒的清晨交疊,古老的燃燒儀式,始終存在的汪洋,淬煉、洗滌了蓮的記憶,她用全身僅有的力氣,對海上越飄越遠的一家三口說著:「祝賀!祝賀!祝賀!祝賀!」她不再是那個年幼需索父母的蓮,而是能自我調適,與父母親相處泰然的大人,卻也不再有人懂得她,不會有人知道海邊的她,是釋懷和解,還是看開放棄。
片名英文「Moving」,指得是搬家與生活改變,是蓮不斷移動奔跑的身體,也是蓮的一夜長大。
假若真實
電影時隔20多年,蓮如果長大,也該是而立之年。若能與她相識,我想知道,是否她對人的善良,其實帶著一種抵抗,是自私的父母親的對照反證?是否她的微笑與待人得體,其實帶著一種倔強,能優雅的與世界交往,卻永遠無法褪下保護自己的武裝?